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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稿人:刘丽  来源:文史天地杂志社   发布日期:2024-08-30 16:48:56  文章字号:   
严修在贵州为“加油”做了什么

 杨海亮

一口气读完陈昌旭的《张锳“添灯油劝学”的文化价值》(《文史天地》2024年01期),始知“加油文化”发端于贵州兴义知府张锳,且并不止于张之洞的重学兴教,而是胸怀救亡图存、复兴中华“看几辈能挽河山”的信念,身体力行、踔厉奋发为国育才的影响、引领、孵化和薪火相传、不断壮大,并在时间纵坐标上影响了中华民族命运的育才救国文化现象。

张锳是“加油文化”的“开先河者”,那么张之洞、鹿传霖、刘官礼等无疑是第二代传承人,严修(1860—1929年,字范孙),则属于第三代传承人的重要一员。

张之洞之于严修乃师伯身份,其师张佩纶乃张之洞“清流派”中交往甚笃的小弟。1894年,严修经张之洞、李端棻向上保举,赴贵州担任学政。

在贵州期间,严修秉承“加油”精神和理念,勤力视学、积极开办书局、改革书院,革新考试内容、创新教学方法,开启了贵州近现代化教育改革。这才有了后来的经世学堂、笔山书院强大的教学团队及后来走出的王伯群、王文华、何应钦等,为民国光复,护国、护法战争,北伐北上,以至抗日战争作出重大贡献的人物。

一、勤力巡历两试

学政是清代地方文化教育行政官,相当于主持一省学务、考务的钦差。作为贵州学政,严修任上的一项主要任务是按期巡历各地的岁试、科试。在贵州三年,他恪尽职守、夙夜在公,为视学付出了巨大心血。

贵州“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主持岁、科两试要将境内13个考棚分别巡视一次,个中辛苦不言而喻。但严修不畏艰难险阻,巡历期间,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哪怕是春节也在跋山涉水,决不因个人原因影响各地的考试安排。以岁试为例(见《蟫香馆使黔日记》),1895年2月,严修在安顺府主持第一站的岁试。之后,他巡视了兴义、大定、遵义、平越、镇远、石阡、思南、铜仁、思州、黎平、都匀等府州县,对各地士子进行了考察。到了年底,他照样忙碌。除夕一早,不到七时便起了床,因为当天将举行思南棚安化、印江、务川三属岁考文童面试。点名、扫场、发榜,整日无暇。到了晚上,开始阅卷,一连数小时,几近凌晨,前后看了考卷81本(务川生卷25本,印江生卷56本)。大年初一,又是凌晨五时起身,先是拜阙,后是见书差、巡捕等人。一番迎来送往后,已过九时。匆匆吃了早饭,接着阅卷。中午实在倦不可支,才睡了一阵。晚上,继续阅卷,阅了安化生卷16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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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修写的《蟫香馆使黔日记》

类似的夜以继日、焚膏继晷,在严修视学期间可谓常态。且不说旅途颠簸、期限紧迫已让他神气索然、体气羸弱,每到一地还要拟定试题、批阅考卷,接见地方学官、士子,处理学务方面的诉讼,所有事务无不费时劳神。但严修或“终日或批牍、或判稿、或酬对、或校阅,神为之扰”;或“就枕数次,因事屡起,遂不能成寐,坐以待点名”;或“就枕手书一卷,移烛枕旁,未终叶而睡已熟”。劳累之重、奉公之勤,可想而知。

二、革新学古书院

清末,国门洞开,内忧外患,急需匡时济世之才。为了让境内士子接受新知、开拓视野,严修同先贤张锳一样,在书院的建设上不遗余力。

据陈昌旭《张锳“添灯油劝学”的文化价值》介绍,1881年至1884年,张之洞任山西巡抚期间,其创办令德堂,以经史、考据、词章等为主要课程,增设政治时务、农功物产、地理兵事、天算博艺等课程,要求学生每天写日记,培养了一批能够解决时局危机的人才。1887年,张之洞在广州创办广雅书局和广雅书院,顺应了当时中国社会发展的需要,完成了古代书院向新式学堂的办学转制,培养了一批通晓近代知识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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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山西大学堂,其前身为张之洞创办的令德堂书院。谷如墉、田应磺、张友桐、董化时等都是令德堂早年之毕业生

受张之洞的影响,1896年,严修在部分开明知识分子的支持下,着手对贵阳学古书院进行改革。经过半年多改造,学古书院正式开学。他从贵州各县选调了40名士子入院,实行分斋授课。在课程设置上,一方面保留了传统的经史,另一方面增设了算学、洋文等课程。这样,既能弘扬传统文化,又能讲贯西学新知。在师资延揽方面,严修邀请贵州的经世名儒雷廷珍担任书院的山长,聘请精于西学的郭中广出任监院。其间,他还致函贵阳知府李祖章、湖广总督张之洞等人,请他们为书院举荐人才。在算学教员没有到院前,他亲自兼任算学教习。在考核管理方面,书院扩大了参加考课者范围,不再受本城外府限制,对于通晓几何、代数的士子从优补给。贵州从此有了第一个具有近代意义的新式教育机构。

其中,严修对算学的推广尤其重视。在革新书院时,已经增设了算学课程。在选拔考试中,他也增加算学题目。如,“良田五十亩,瘠田八十亩,岁收粟一百四十石。良田八十亩,瘠田五十亩,岁收粟百八十五石。问二色田每亩岁收粟各若干。”“勾七十二尺,弦和较五十四尺,求勾股弦。”“战兵六千,守兵九千,月饷三万一千五百两;战兵八千,守兵七千,月薪三万四千五百两,问战、守兵每名月各若干。”这样的题目在今天不足为奇,在当时却是惊世骇俗,称严修是开贵州数学教育之先河的先驱也不为过。

严修倡导于前,各府州县响应于后,风气所及,黔中各地生员研习算学者日渐增多。1895年2月,严修主持安顺岁试时,无一人报考算学。1897年2月,严修再到安顺主持科试时,已有8名士子报考。经严修革新后的学古书院,在其视学期间,前后举行了9次算学月课,有358名士子参加算学考试,有近三分之二的士子获一等、特等或超等成绩。考生黄禄贞,“尝以己意造正弦表,绘自行车图,又以纸为地球,界画如法,其于格致之学性尤近也”。这类多才多艺的士子,深得严修赏识。严修离任后,时人评价他在推广算学方面的贡献,称其“创设算课,捐廉重奖,以开风气”,“黔士通代数微积者,至今遂彬彬焉”。由于严修重经史,又重新学,一时间,长于传统学问的儒雅敦朴之士,也花时间、精力勤学西方科学文化,一批博古通今的新式人才在贵州应运而生。

严修离任后不久,贵州巡抚王毓藻因势利导,将学古书院改为经世学堂,继续“内探圣经之要秘,外观中外之事机”。贵州士子于中学西学,更有“日进之机”。对于严修的首创之功,王毓藻在给朝廷的奏折中毫不掩饰,称其“时与住院生于词章帖括之外,讲贯西学,孜孜不倦,士意翕然”。

三、开设官办书局

到贵州上任前后,严修经过调查,深感地瘠民贫的贵州“士无恒产,家鲜藏书,闻见不宏,志局亦陋”。为了改变这一落后状况,他萌生了创办官书局的念头。

此前,严修赴任途中,曾遇贵州镇远籍新翰林谭启端。交流时,谭启端说:“黔省宜设书局,运各省局本,如天津例。由海入江,道常德,常德至镇远,一水可达。到镇远,再易驮扛,每驮可载两箱。但使当道肯为,固无患其难致也。”这个建议引起了他的重视,抵达贵州后便开始筹办书局。

不久,严修向贵州巡抚嵩崑递交了“咨请贵州巡抚设立官书局文”。嵩崑表示同意,并大力支持,即援照成案向朝廷奏请举办官书局。随后,严修与贵阳知府文仲瀛一起积极为书局选址,并完成了书局章程的制订。在书局章程中,他对书局的地址选择、经费筹措、管理人员、书籍流通、书价确定等方方面面都作了明确规定,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办书局,最关键的是资金。当时,“酌筹经费,每年约三四千金”。严修率先垂范,捐廉千金作为书局的底金,以后又多次捐献。值得一提的是,严修在贵州时常常慷慨帮扶士子、奖掖后学,加上乐善好施、疏于计划,以至于堂堂学政卸任之后还要大举外债。黔省士子所撰的《去思碑》记载:“甲午仲冬,津门严范孙太史奉命督学是邦,下车之始,即教弟子以读书之法……考其勤惰,课其殿最,奖以书资,给以膏火。更复捐廉,购各种书籍于资善堂而以贱价售之,士虽贫如黔娄,亦得手置一编。”他的学生兼同事陈宝泉说:“(严修)捐廉购沪、楚书籍运黔,照原价发售,捐资垫付运费数万金,贵州新学之萌芽自兹始。”与他交谊至笃的徐世昌回忆:“其之官也,不携眷属……振兴文教,培植人才,竭尽心力。清俸所余,皆出以济其用。清风两袖,飘然而归。”可知,严修虽贵为学政,俸禄不少,但收入所得相当一部分用在了改进贵州教育上。

除了捐廉捐款,严修还为书局拟定章程、延聘董事、采购图书等,有条不紊,如火如荼。鉴于书局书少价昂,“寒士仍不免观望”,他又主持翻刻实用书籍。其间,书局翻刻了《西学书目表》《提要总序》《算法须知》《代数术》《代数启蒙》等多种书籍,广大士子受益良多。

贵州官书局的开办,开了中国近代读书馆之先河。该书局集图书购运、刊刻、印刷、销售于一体,对贵州士子接触新学、增长见识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堪称贵州连通外界的一扇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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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修(左)与张伯苓合影

四、革除科举流弊

晚清时期,贵州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科举考试已经流弊甚多,如冒籍、顶替、贿赂、带石子、买座子等。严修自己也是通过科举入仕,对科举中的不正之风一清二楚。因此,上任之后,他便大刀阔斧地革除考试恶习。

为了选出真才实学又诚实守信之才,而不让那些才疏学浅却弄虚作假者得逞,严修多管齐下:对于随行人员,严格监管;发现窜号考生,逐出考场;变更出题范围,以防夹带;严查勒索行为,绝不姑息……对于最为严重的流弊——替考,更是严惩不贷。据《蟫香馆使黔日记》记载,在严厉处分作弊考生和连带人员的同时,对那些揭发作弊的考生和其他人员则给予重奖,奖励还有明确的标准:“发赏格牌,扭送枪手、枪架及招摇撞骗者,皆赏银拾两。文生则提一等,廪保攻出(举报)枪替亦提一等,童生攻出枪替奖银伍两,并准先作佾生。应得奖银者,届时牌示日期,不出三日,当堂给领。”

严修言出必行,雷厉风行。如在遵义府考棚主持考试时,“绥阳文童刘仕霖攻出枪手一名,冒李光昌之名入。讯系川人何姓,供出随同作线之柯姓,同居元兴店。当令武巡捕带同差役二名掩拿。……傍午奖刘仕霖五两,当堂给领,再三逊谢,乃拜而受。两舍之跂踵而观,色为动也”。同时,“将保枪之廪生简干城斥革,叶瑞春革廪……刘仕霖准先作佾生(指考秀才虽未入闱但成绩尚好者)”。此外,“凡叶、简所保童生,如有挑覆,逐名换保,方许面试”,以及“严拿枪架柯姓,并缉余党”。这样奖罚当场兑现的场面,几乎在各个考棚都有发生,一时在士林传为美谈。

当然,科场纪律松懈、徇私舞弊是长期以来科举取士形成的根深蒂固的“顽疾”。严修的举措再多再好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考风、学风问题,但“防弊固考政所宜先”是其作为学政的职责所在。事实上,各种剔除积弊的举措得以实行,终究是弘扬了正气,振奋了考生,对于选出“朴雅之才”而罢黜“浮华之士”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严修的“经世致用”“强国富民”思想贯彻于书院改革,也落实在选拔考试上。除了按照清制以四书文、试帖诗等为出题范围,他特意增加时政方面的题目。如1895年12月,严修在思南棚主持考试,其中,安化的题目是“宫之奇谏”,印江的题目是“管仲得君”,务川的题目是“子产听郑国之政”。他所拟的题目还有“同治中兴名臣赞”“问自唐至明兵制得失”“学者不可不通世务论”“大变则大益小变则小益论”,以及“论洋务”“自强策”等。严修还将是否知时务、熟洋务、懂算学等列为生员选拔的标准,以及大力提倡士子阅读维新变法的报刊,甚至通饬各学劝谕诸生购阅当时最有影响的、鼓吹维新的《时务报》,把阅读该报作为一项规定。从中可知,严修是在有意引导贵州士子关心时事,体察国艰。

1897年是严修在贵州履职的最后一年。此前,岁试、科试先后完成,官书局的经营、学古书院的改革等,也都成效可观。很快,他就可以大功告成向光绪皇帝交差。可他急于呼吁清廷大力培养、选拔匡时济世之才,以至于就在卸任前,向光绪皇帝上了震惊朝野的《奏请设经济专科折》。严修说的“经济专科”,不是今天所谓的“经济学”,而是以“经济”为名设立专科,选拔各类人才,如周知全国各地经济社会状况者,熟悉中外交涉事件者,懂得算学律学者,了解制造技术者,堪为外交使节者,擅长测绘者,等等。在奏折中,他对录取名额、考试周期、推荐保送制度、赴考旅费等提出了具体建议。奏折呈递后,光绪皇帝指示总理衙门会同礼部进行讨论。1898年初,晚清政府开设经济特科,设立内政、外交、理财、经武、格物、考工等六门科目,于科举制之外通过专业考试录用各类实用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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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解当时世界先进教育经验,严修一生多次出国考察,遍走欧美、日本。图为严修(前排右三)在欧洲

严修贵州视学三年,做了一系列改革,使贵州的教育面貌大为改观,直接或间接受益于改革的士子不计其数。其中,唐桂馨、钟昌祚、刘显世、刘显潜、刘显治、张寿龄、熊范舆等人,后来都是近代贵州政界、军界、商界等领域的知名人物。此外,还有相当多的士子在严修“教育兴国”的思想影响下,日后积极从事教育工作,为贵州近代教育的发展做出了一定贡献。如周恭寿筹建了贵阳官立两等小学堂10所,顾定基、徐天叙等创办了时敏小学,黄禄贞创办了算学馆、达德学校等。

严修卸任后,黔省人士在表彰他的功德时,称其“以经师而兼人师”“二百年无此文宗”。显然,严修是受之无愧的。他的学政任期虽然不长,但他在边远之地秉持“重教兴学、为国育才、以文化人”的理念,倡导新学,培植人才,转移士风,为“加油文化”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并产生了持久而深远的影响。

本文刊于《文史天地》2024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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