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在乌鲁木齐“2024年文化和旅游消费季”启动仪式上,来自新疆古生态园汗血马基地的汗血马马术表演,让大家近距离感受到了汗血马的魅力(《新疆,“马”上作为》,中青在线)。其实,汗血马并非我国本土马种,原产于中亚,本名“阿哈尔捷金马”,意为“来自阿哈尔绿洲的捷金人部落培育的马”(阿哈尔绿洲位于今土库曼斯坦境内,是科佩特山脉和卡拉库姆沙漠之间的绿洲),因疾速奔跑后脖颈会浸出像血一样的汗液,故又名“汗血马”。它头细颈高,四肢修长,速度快,耐力强,是战马中的极品。目前全球仅存纯种汗血马约4000匹(《汗血马:从世纪深处走来的独特马种》),十分珍稀。中亚汗血马入华的历史源头,可以上溯到我国西汉王朝汉武帝执政时期的汉宛战争。
汉武帝时代的汉匈奴战争形势图
一、汉宛战争的目标之一是夺取汗血马
中亚的汗血马能够来到中华大地,是在丝绸之路开通不久,由西汉王朝对大宛国发动战争夺取的胜利果实。大宛是古西域国名,位于今中亚费尔干纳盆地,建于公元前2世纪。那么,西汉与大宛为何大动干戈呢?
汉宛战争的导火索是和平换马提议遭拒、大宛杀人越货。西汉初年,北部边疆时常遭受匈奴侵扰。“文景之治”和“汉武盛世”为平定祸患奠定了经济和军事基础。建元三年(前138年),为了联合西迁的大月氏人夹攻匈奴,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回朝后,在上报沿途见闻时,张骞提及大宛国“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司马迁《史记》卷123《大宛列传》)。自此,酷爱良马的汉武帝初次得知大宛国盛产好马。这种马与众不同,出的汗是血色,先祖是天马子。丝绸之路开通后,西汉前往西域的使者不断增多,对该地区的了解愈发深入。“大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示汉使”的情况也被禀告汉皇(班固《汉书》卷61《张骞李广利传》)。这一信息不但坐实了大宛国的确出产好马,而且定位了存养之地贰师城。令人费解的是,这些马匹还不让汉使看见。大宛国对待汗血马的保守态度使这种马更加神秘,坚定了武帝一定要得到此马的信念。为了早日圆梦,太初元年(前104年),汉天子遣车令等为使者,“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汉书》卷61《张骞李广利传》)。然而,因汗血马乃大宛的国宝,该国舍不得出售。此外,大宛“去汉可万里”(《史记》卷123《大宛列传》),路途遥远、艰险,西汉的军队难以到达。因此,回绝汉廷的要求不至于对大宛的国家安全构成威胁。交易失败激怒了汉使,他们辱骂大宛国王,还砸坏了金马。宛国的贵臣认为这些不善之举是对自己国家的蔑视,命令郁成王杀汉使、夺汉物。武帝本想以重金厚礼换取大宛国的宝马,结果却“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此有损国威之事令其龙颜大怒,于是兴兵征讨。
如果说西汉的外交失利是汉宛战争的导火线,那么,弘扬西汉在西域的“威德”则是根本原因。元朔三年(前126年),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回来后,向皇上提议在该地区建立“威德”:“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且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天子欣然,以骞言为然。”(《史记》卷123《大宛列传》)张骞依照生产方式将西域国家分成土著与行国两类,向帝王分别陈述了它们的国情,进而提出运用道义将这些国家纳入西汉的朝贡体系,传布天子的声威和恩德。武帝认为张骞所言极为在理,非常高兴。此后,汉天子虽然有意加强同西域国家的交往,但囿于道路被匈奴控制,无法与其取得联系,西域王国归附西汉的目标没有进展。突破这一交往瓶颈是在元狩二年(前121年)。汉军大败匈奴,取得了河西走廊地区,西汉通往西域的道路畅通了。元狩四年(前119年),为联络乌孙国、切断匈奴右臂,并与西域各国取得联系,张骞再次出使西域。其携带了大量钱财布帛,不仅到达了乌孙,还趁乌孙国内乱之际,派副使出使了乌孙以南诸国。此次出访收获颇丰。乌孙国派使臣随同回访,并向西汉赠送了良马。康居、大宛、大月氏、安息及大宛东西部诸小国也都纷纷来汉报聘,与西汉建立直接的经济文化联系。武帝看到这么多国家前来朝拜,十分喜悦。自此,西汉与西北诸国开始频繁往来,威德也在悄然传播。美中不足的是,西域诸国仍未完全摆脱匈奴的控制,且汉朝统治中心距离西域各国辽远,前者对后者的军事威慑力小,只能大量派使节联络,通过汉物吸引西域诸国前来拜见。基于此,西域国家在处理与汉朝和匈奴的关系时,多“亲匈奴而远汉朝”,这种“势利”态度自然有碍西汉树立威德。汉宛和平换马未遂就是典型表现,此事后患无穷。“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渐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轮台易苦汉使,为外国笑。”(《汉书》卷61《张骞李广利传》)所以,为了巩固汉廷与西域国家的友好关系,汉武帝认为必须惩罚大宛,且务必取胜。
张骞出使西域图
二、汉军的胜利开启中亚汗血马入华先河
为了得到宛马,更是为了捍卫大汉在西域的“威德”,太初元年(前104年)和太初四年(前101年),汉武帝派大将李广利率军两次讨伐大宛。第一次战败,第二次获胜。作为得胜者,西汉赢得了公马与母马3000多匹。由是,中亚的汗血马第一次来到中原王朝,武帝称其为“天马”。
汉宛战役不仅使得中亚的汗血马首次入华,还揭开了中亚王国向中原王朝朝贡汗血马的序幕。汉宛之役彰显了汉廷的实力,扭转了此前大宛对匈奴和汉朝亲疏有别的局面。太初四年(前101年),大宛国贵人立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史记》卷123《大宛列传》)。同时,“宛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汉书》卷96《西域传·大宛国》)。宛王将自己的儿子送到西汉做人质,还相约每年进贡两匹汗血马,此举象征大宛承认西汉的宗主身份并忠贞不渝。关于这一约定的践行情况,史书中未见详细记载,但《汉书》提及,汉武帝时期“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班固《汉书》卷96《西域传》),说明皇家在当时确实拥有很多汗血马。此后,伴随陆上丝绸之路的延伸及丝路贸易的繁荣,中亚的“要冲”地位日益显露。为了保持和巩固与中亚王国的朝贡关系,从西汉至明朝,中华大地无论处于统一还是割据状态,各政权总会积极邀请中亚王国前来朝贡,而后者也以得到中原王朝的册封为政权合法性的象征。这样,曾经以“战利品”身份现身中原的汗血马,又化身为来自中亚王国的珍贵贡品,沿丝绸之路陆续进入中国,以示中亚王国对中央权威的认同和对朝廷的忠诚。通过这种方式入华的汗血马总数约在万匹左右(侯丕勋《汗血宝马研究:西极与中土》)。
三、中亚汗血马入华影响巨大
中亚汗血马在西汉时期先后以“战利品”和“贡品”身份进入中原,这一事件对中华大地产生了巨大影响。
第一,汗血马的传入为改良中原马种作出了贡献。在冷兵器时代,马匹属于极其重要的战略资源,是一个国家军事实力的支柱之一。由于中原地区缺马,西汉在与匈奴的较量中长期处于劣势,汗血马的引入则助力汉朝与匈奴抗衡。李广利从大宛夺得的3000多匹汗血马,经过长途跋涉到达玉门关时仅剩1000多匹。武帝令将汗血马等西域良马与蒙古草原马杂交,培育出山丹军马。中原马种的品质由此得到大幅度改进和提高,骑兵也由以前的辅助兵种变为战场主力,汉朝的国防实力大增。此后,随着汗血马的陆续输入及参与马种改良,我国马匹有相当数量都拥有汗血马的基因。
陕西省兴平市茂陵博物馆西汉鎏金马
第二,汗血马的传入直接带动新作物进入中原。中华大地本没有苜蓿这种农作物,伴随汗血马东来,其最喜爱的这种草料被引进中原。《史记·大宛列传》载道:大宛左右诸国,“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陶、苜蓿极望”。从这一记载可知:汗血马最喜爱的饲料是苜蓿;汉使将苜蓿种子从西域带到中原;汉武帝是中国最早下令种植苜蓿的人;随着天马数量愈益增多,饲料的需求量相应增大,苜蓿被广泛种植。苜蓿的引进既解决了汗血马入华后的饲草问题,又为我国增添了一种新的农作物品种。
第三,汗血马的传入为中国传统马文化再续新篇。我国的马文化源远流长。野马的驯养始于渔猎时代,在新石器时代的石刻上出现了最早的策马者。随着马逐渐融入人类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我国形成了独特的马文化。其内涵十分丰富,主要包括相马学、驯马学、牧马学、赛马学、赏马习俗、马具与装饰品、交通和商业用途中的马、生肖学中的马、马崇拜、马政制度、文学艺术中的马、战马等等(黄淑洁《中国传统马文化内涵及象征寓意研究》)。当中亚汗血马进入中原后,其速度快、耐力强、富有灵性的特质很快受到西汉文人雅士的瞵视,讴歌汗血马精神的诗歌和雕塑等作品开始出现。
汗血马东输使咏马的诗篇更为丰富。我国古代的诗歌中,许多内容都与马有关。如西楚霸王项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诗中的骓就是项羽的坐骑乌骓马,也是我国古代的名马之一。乌骓马跟随项羽南征北战,建立了无数功勋。在兵败垓下前夕,项羽作了这首《垓下歌》,恋恋不舍地与爱马诀别,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汗血马初到中原后,汉武帝大喜,专门作了一首《西极天马歌》:“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该诗通过描述一匹汗血马从西域大宛国到来的故事,赞美了它的忠诚、勇气、坚定和德行,字里行间洋溢着武帝的爱马之情。
土库曼斯坦的汗血马(源于新华社)
汗血马东输还引起我国古代马艺术造型的变化。马为我国早期雕塑中的重要题材。从出土的文物来看,秦与西汉初年的马,个头矮、四肢短、脖子粗。而自汉武帝引进汗血马起,马的形象开始变得优美起来:高头曲颈、宽胸壮腹、四肢修长。可以说,汗血马的到来使中国马的艺术造型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1981年,在陕西省兴平市汉武帝茂陵东侧第一号无名冢中,出土了一匹西汉铜铸鎏金马。其高62厘米,长76厘米,重25.55千克。这匹马无鞍无鞯,无拘无束作站立状,情态十分神骏,昂着头,翘着尾,口微张,做工非常精细,就连口中细小的6颗牙齿都看得非常清晰。据考证,鎏金马应是饲养在上林苑或御厩中的大宛天马的艺术造型(《咸阳文物:西汉鎏金马》,咸阳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
以汉武帝时期歌咏汗血马的艺术作品为开端,伴随中亚汗血马的持续输入,中原大地渐渐掀起一股汗血马文化热潮,为中国传统马文化增添了新鲜血液。
「本文刊于《文史天地》2024年第8期」
文史天地 版权所有 未经许可 不得转载
承办:文史天地 联系电话:0851-86827135 0851-86813033 邮箱:wstd3282@sina.com
黔ICP备17008417号-1 贵公网安备 52010302000499号 建议使用1920×1080分辨率 IE9.0以上版本浏览器
技术支持:泰得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