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是武汉一颗亮丽的翡翠,镶嵌在市区东面,是我国面积最大的中心城区城中湖,也是武汉闻名遐迩的风景名胜区。与历代文人墨客留下厚重历史文化积淀的杭州西湖不同,武汉东湖的开发建设历史颇短,步入近代以来才逐渐从一片荒郊野泽开始成为风景名胜地。在这一过程中,武汉地方社会的不同人士和组织,包括政府机关、高等学府、外国教会、达官显贵、文人隐士等等,都在其中扮演了不同角色,发挥了大大小小的作用。从见诸近现代报刊和日记、回忆等史料中的近代游客记述中,我们可以窥见一段多样而有趣的近代东湖“生成”史。
一、天然秀质:任桐“发现”东湖风景之美
东湖水域面积广阔,在近代以前未有统一的专门名称指代。明清以来,其主体部分称为“郭郑湖”,其余周边湖汊则有茶叶港、水口湖、喻家湖等名称。而紧邻武昌城北的沙湖,因与东湖有港渠相连,为同一水系,有时也被视为东湖之一部分。东沙湖水系在青山矶下与长江自然连通,每逢汛期,便与江水同涨,致使滨湖地区常常被水淹没。1899年,湖广总督张之洞主持修筑了武昌沿江堤防“武丰堤”,并在其下首青山矶下修筑了武丰闸,从而得以在汛期阻止江水倒灌入湖。既往与大江一同桀骜不驯的东湖,从此开始平静下来,滨湖地带也因此获得开发建设的可能。
近代最早注意到武昌城郊这片野泽风景价值的,是清末在武昌任官的浙江永嘉人任桐。就在张之洞建成武丰闸后的第二年,任桐“宦游来鄂”,到武昌商埠局任职。他曾在一天早晨出武胜门外闲步,眺望远处风景,“其中有一衣带水,若隐若现,掩映于诸山之间者,曰沙湖……其水清而浅,周围约三十里,仿佛浙之西湖。虽无楼台亭榭,然天然之秀质,固不以榛莽而掩者”(任桐《沙湖记》)。任桐将武昌沙湖与东湖视为一体,而皆冠名以“沙湖”,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不过,他所描述的那个“水清而浅,周围约三十里”的大湖,所指正是今天的武汉东湖。对风景情有独钟的任桐,敏锐地发现了这片尚未开发建设的湖水的风景价值,认为其“天然之秀质,固不以榛莽而掩者”。
任桐绘《沙湖名胜全图》
由此,任桐开始了他关于这片大泽的造景梦想。他通过实地走访考察,并查览史籍方志,归纳总结出了大东湖地区的许多历史古迹和自然佳景,将之提炼为“沙湖十六景”。在其中,有9处都位于东湖周边地区,分别是“琴堤水月”“雁桥秋影”“寒溪渔梦”“金冢桃花”“东山残碣”“卓刀饮泉”“泉亭松韵”“沟口夕阳”“鸥岛浴波”等,这可以说是东湖历史上第一个风景区建设构想。他还以一己之力,在东湖西岸地区初步进行了一些基础建设。如修筑琴园路、引胜桥,建设歌笛村、湖山第一等景点。虽然在民初动荡的时局中,所谓“沙湖十六景”只能是一纸空谈,但其中的一些景点构想,在后来的东湖风景区中已然成为现实。如“琴堤水月”即今东湖绿道湖中道,“鸥岛浴波”即今东湖落雁岛等等。
二、珞珈黉宫:近代东湖的胜景核心
近代东湖风景建设真正迈出实质性步伐,是从国立武汉大学选定东湖南岸珞珈山一带建筑新校园开始的。1930年1月,从武珞路街道口连通至珞珈山的马路“大学路”建成通车,东湖沿湖地区的交通状况有了较大改观,乘坐汽车可以从武昌城内直达湖滨的珞珈山校园内。同时,武汉大学还修筑了校区内的道路,包括东湖岸边的“湖滨路”(即今东湖南路)。一方面,武汉大学巍峨壮丽的宫殿式校园建筑,本身即为湖山增色,成为东湖重要的旅游景点;另一方面,这些道路建设,也使得珞珈山校园成了民国时期东湖旅游的交通枢纽。
民国时期的珞珈山“大学路”及路上公共巴士
当时,为了方便师生来往珞珈山与武昌城区,武大校方与省公路局武豹汽车公司合作,开通了武昌城汉阳门至珞珈山新校址内的公共汽车。这一班车在便利师生的同时,也成为武汉市民从市区前往东湖游玩的主要交通方式,事实上成为民国时期的一列东湖旅游巴士。时人撰写的东湖游记中,多有对乘车的描写:“当购往珞珈山之汽车票,价洋三角……车内颇称清洁,座位备有弹簧皮垫,尚为舒适。倚车之三周设座,中间空阔,悬有俯首,备座位满时为旅客站立所扶持者。玻璃窗幔,均颇美观,车内为髹漆一新,一种焕然整洁之气象,令人心旷神怡。长途汽车中有此种车辆,尚为余所仅见。车内司机及车站服务人员,均着制服,极其整洁,此亦足以表示其做事之精神。对于湖北公路局管理经营之善,不免油然而生敬爱之心。”(黄笃植《珞珈山游记》,《道路月刊》1935年5月)
珞珈校园风景最胜之处,无疑是其美轮美奂的校舍建筑。这批建筑主要由美国建筑师开尔斯(Francis Henry Kales)设计,采用钢筋混凝土结构,工艺先进,设施一流。而其外观采用复古的中国固有形式,覆盖绿色琉璃瓦,宛如传统中国宫殿,庄严华美。这些宏伟的新校舍,吸引了大量市民游客前来观瞻:“来此游览者颇多,大都伴其情侣,或偕其伉俪,比肩接踵,翩然来游。前人之迹罕到之山湖,今常见不少西装革履,鬓影钗光也……校舍之结构,外表均仿宫殿式,内参以西式楼房,陪衬其间,璃瓦莹澈,重檐叠厦,矗立霄汉。外观则形势雄伟,内而光线充足,空气流畅,均合乎科学化之布置。工程浩大,构造极精,其大部分材料,均系坚石钢骨三合土。”(戴华《游武汉大学》,《旅行杂志》1932年7月)
从目前所见民国时期东湖游记来看,当时绝大多数游客前往东湖,其具体的目的地就是珞珈山校园,主要游赏的风景名胜也是武大校园。可以说,正是武大选址湖滨营建珞珈山校园,才真正开启了东湖近代的华丽转身,使其从荒郊野泽真正开始变成风景名胜。而在整个近代,武汉大学也毫无疑问是整个东湖风景的核心。从1937年一位游客的总结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一点:“在艺术者的眼光看来,东湖是太美丽了,它有堂皇富丽,能够代表近十年来中国的建筑进步的大学皇宫,但它也有纯南国田园风味的茅舍矮墙……假比你站在珞珈山而南望的话,那湖边绿岛上的海光的丛林后,远近参差的十几栋红色洋房,正是十足的新大陆的情调呢。”(华树枝《扁舟一叶话东湖》,《星华》1937年第11期)
三、击水泛棹:民国时期的东湖游乐
东湖自1930年代逐渐开始成为武昌城郊著名风景游憩地之后,作为一个水域广阔、水质清澈、风景优美的天然大湖,乘舟泛棹,或击水泳浴,自然成为人们在东湖游乐的重要方式。伴随着国立武汉大学珞珈山校园的营建和使用,东湖的戏水之乐,也得以真正开发,并开始成为近代武汉市民游乐的重要方式。
国立武汉大学迁入珞珈山后,在校园北面滨湖的侧船山下,修筑了一座大型的湖滨浴场,在湖中搭建有栈桥,并在岸边建设了更衣室。这一泳场建成后,不仅服务于在校师生,更吸引三镇市民前来同享其乐。一位武大教师曾这样回忆:“每遇夏季,居住珞珈的人固然要把每天一半光阴消磨在东湖里,三镇居民也成群结队而至,在那柔美湖波里,寻觅祛暑的良方。所以湖滨茶寮酒馆,鳞次栉比,热闹的景况抵得北戴河和青岛的汇泉浴场。”(苏雪林《怀珞珈》,《珞珈》1972年7月)
武汉大学珞珈山校园近代建筑
在一般市民游客的回忆中,东湖戏水更是充满了多样的欢乐:“武大在湖边围有浴场,妇人孺子,多习泳于平沙浅水间。其长于游泳者,则更潜泅到水波深处,然后拍浮水面。或作田鸡之泳,或效螳螂之游,仰泳侧泳,各尽其妙……时又有中外女士荡桨而来,咸集船头,坐卧不一。或更纵身入湖,载沉载浮,而舟子则击楫如飞,尾之于后。碧涟清浅,与红绿游衣相辉映,以视都市中之风鬟雾鬓,月佩云裳,专以艳冶衣装,珍奇饰品相炫耀者,固不可同日语矣。”(蒋星北《珞珈游记》,《交行通信》1935年12月)
对更多游客而言,泛舟湖上,或许是更为普遍的游湖方式。在这一过程中,许多原本居住在湖滨的渔民,纷纷将渔船改装,做起了游船生意,也为市民提供了亲近水面的直接方式:“不会游泳的,可以雇了一只小小的艇子,任船夫向着湖中缓缓地划,仰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追逐着几朵灿烂的红霞,近视几叶渔舟来往在远远的湖面上,不时发出欸乃的声音,心情自然感觉到如平流般的宁静,快乐得如登仙界。”(《珞珈山之夏》,《大公报》1932年7月5日)
民国时期武汉市民在珞珈山湖滨泳场游泳
四、亭阁园冢:装点东湖的其他风景
与武汉大学珞珈山校园几乎同时开始营建的,是东湖西岸的海光农圃,其建设者为武汉近代著名银行家周苍柏。他于1930年购地开设“海光农圃”,在湖滨逐步建成了一个面积500余亩的农场。海光农圃既是一个农场,也是一个对市民开放的城郊旅游景区。除了种植各类苗木外,农圃内还“办有园艺、养蜂、养猪、哺鸽诸种经营,并附设有碾米厂一所,近更筹备设一养鸡场。踏实务农,周君洵一有心人也”(绿君《海光农圃参观记》,《农村旬刊》1934年1月)。虽然在民国时期,海光农圃的景观建筑并不多,更多是类似今天“农家乐”性质的景区,但其建设为日后东湖风景区的开发打下了良好基础,其旧址的一部分也成为了今天东湖风景区的听涛景区。
除了周苍柏外,夏斗寅也是民国时期对东湖早期开发建设作出贡献的地方要人。早在1932年,他就在东湖南岸张家山一带营建了一座私家花园,时人称为“夏家花园”。夏氏辞任省主席后,曾长期在此赋闲居住。1934年到访该园参观游览的东北军军官陈兴亚,曾在《楚豫赣纪游》一书中对园内布局和建筑景观有过较为详细的记述:“园跨山阴山阳,三面临湖。余之意在登山,乃由东茶馆上山,山半一亭曰‘澄翠’。再上山顶三,各有一亭,西曰‘卧龙’,中曰‘绿野’,东曰‘十桂’。其别墅亦有三……倘再遍山种树,尤显清幽,可称武昌城外第一佳境。”(陈兴亚《楚豫赣纪游》)该园建成后,也成为民国时期东湖沿岸的主要名胜景观之一。
除了自己的私家花园外,夏斗寅也在湖中建设了一座公共景观建筑——中正亭。1933年夏,夏斗寅为讨好蒋介石,“纪念”其所谓“驻鄂剿匪”,并点缀东湖风景,而发起在此建造纪念亭,取名“中正亭”。时人描述:“亭在湖之东北洲上,为夏斗寅主鄂时所建,纪念蒋公介石之物也。亭共三级,每级阁数间,预备将来分设茶座者。亭之四围,虽无楼台花木点缀,而湖之中心,孤耸一亭,亦足以壮大观。”(陈兴亚《楚豫赣纪游》)新中国成立后,此楼改名“湖光阁”。
东湖湖光阁旧影
东湖的湖山风景,不仅吸引世人流连,在近代以后也成为名人身后长眠地的热衷选择之处,民国大总统黎元洪便是其中一位代表性人物。黎元洪1928年病逝于天津,1932年与其夫人灵柩共同运回武汉,暂厝于洪山宝通寺,此后其家属勘定东湖南岸卓刀泉西侧的土公山为葬地。1935年11月24日,国民政府为其举行国葬,仅送葬队伍就达5万余人,场面隆重,风光无比。
黎元洪墓工程在其下葬后仍在进行中。其陵墓由六合建筑公司承建,该公司即承建武汉大学珞珈山新校舍部分建筑的营造厂。除了墓道和墓圹外,黎墓还拟建造花园、祠堂。“将来建筑花园、祠堂,闻黎公子已请工程师绘制图样。不过兹事,须黎氏灵榇安葬后,方可见诸事实。所拟建筑花园者,以备将来游览斯地者,憩息之所。所谓祠堂者,作黎氏子孙春秋二祭之用”。时人参观黎墓后感慨道:“该处背山临湖,万松参天,虽属乡村,风景绝幽。且与武昌名胜卓刀泉望衡对宇,更为生色。一代伟人葬身于此,亦不玷辱。而该园交通,甚为便利,一车直达。后人往来者,既可领略山水之胜况,复可以凭吊黄陂之为人。三楚之中,从此又多一名墓也。”(《故总统黎黄陂墓地参观记》,《民报》1935年9月24日)虽然其建筑工程未能在抗战前全面建成,但名人葬地,也成为近代东湖历史文化积淀的元素之一。
「本文刊于《文史天地》2024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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