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战神”刘伯承在奉中央之命组建南京军事学院时,求贤若渴。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此人就是在“国军”中有“战术家”之誉的抗日名将陈颐鼎,于是海峡两岸便有了刘伯承“激请”陈颐鼎的传奇佳话。笔者与陈颐鼎将军公子陈万中是相处半个多世纪的老友,故得以掌握第一手资料,现将陈颐鼎将军的生平和上述佳话发生的前前后后整理成文,以飨读者。
抗日战争立奇功
陈颐鼎(1908—1994年),字又新,宿迁窑湾镇(现隶属新沂市)中大街人,黄埔军校三期学生,参加过北伐战争和抗日战争。他几乎参与了抗战时期所有大的会战,始终浴血奋战在抗战最前线。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又挑起上海虹桥机场事件,致使上海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1937年8月16日夜,陈颐鼎奉命亲率一个团组建突击队,向位于北四川路的日军指挥部作突袭准备,17日拂晓,隐秘行军的突击队向日军指挥部发起攻击,当天打下日军地堡约十个。日军遭突袭后,慌忙收缩兵力,龟缩在几个大据点内,不敢露头。陈颐鼎乘机继续扩大战果。这次突击行动就是当时国内外媒体广为宣传的“铁拳计划”。在淞沪会战中,陈颐鼎因出色地执行“铁拳计划”而立功受奖。南京保卫战中,身为八十七师二六一旅旅长的陈颐鼎指挥了最惨烈的光华门守城之役并重创日军。在此役中,陈颐鼎身先士卒,率部从12月7日一直血战到12月13日,杀得城下堆满了鬼子的尸体和数辆日军坦克。日寇投入了大量精锐部队,始终没有攻陷光华门(攻入城中的日军被全歼)。此役,与陈颐鼎并肩作战的八十七师二五九旅旅长易安华和二六一旅参谋主任(即参谋长)倪国鼎阵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易安华、倪国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13日上午,陈颐鼎得知已全城失守,主帅下达撤退命令后已遁逃,只得含泪率部弃守光华门。据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有关资料记载,陈颐鼎所率二六一旅是最后一支撤离南京城的守城部队。武汉会战中,他率部攻占仪封寨,反攻兰封城,屡立战功。特别是在衢州保卫战失利时,第八十六军军长莫与硕因怯战而丢下部队临阵脱逃,身为八十六军副军长兼六十七师师长的陈颐鼎机智地以大雨天为掩护,命部队全穿雨衣遮住军服,冒充日军,根据已掌握的日伪军部队布署情报,由精通日语的翻译与沿途所遇日军“联络”,声称奉命换防,用瞒天过海之计成建制地将部队带出了日军数层包围圈;沿途还破坏了日军电话线、交通线并歼灭了几支日伪军小股部队。此役成功突围为中国军队保存了有生力量。由于陈颐鼎打仗善于动脑子,往往出奇制胜,在“国军”中有“战术家”之誉。
陈颐鼎将军戎装照
由于陈颐鼎战功卓著,1945年10月15日升任第七十军中将军长。10月17日率部赴台湾接收,见证了台湾战区日军投降的历史时刻。陈颐鼎是首位登上台岛接收的中国将军。1946年9月任整编第七十师中将师长。内战全面爆发后,蒋介石认为陈颐鼎是员虎将,将其调往内战前线,在战争中败于刘伯承“黑虎掏心”战术,也就从那时起,陈颐鼎迎来了新生。
将军浴火获新生
1947年3月,蒋介石的全面进攻计划失败后,又向我山东和陕北两个解放区发起了所谓的“重点进攻”。为了减轻这两个解放区的压力,刘邓大军于1947年6月上旬南渡黄河,在郓城地区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摆出一副进逼徐州的态势,吸引国民党军队到鲁西南,寻机歼之。在此次战役中,陈颐鼎师部有共产党谍报人员,将陈颐鼎师部因故暂与主力部队脱节一事发报给刘伯承,刘伯承当机立断,派一骑兵连穿插奔袭陈颐鼎师部,清一色美式装备的“国军”第七十整编师中将师长陈颐鼎因此被俘。被蒋介石寄予厚望的第七十整编师因群龙无首而速败。这“一连败一师”的经典战例事后受到毛泽东主席称赞。陈颐鼎被俘后,他见到了令蒋介石和许多“国军”将领深为忌惮的“战神”刘伯承。刘伯承很有风度地对陈颐鼎说:“刘某人略备薄酒,为陈将军压压惊。战场上我们是敌人,下了战场我们是可以交朋友的。”看陈颐鼎有点尴尬,刘伯承真诚地说:“抗战时期陈将军率部抗敌,打得英勇顽强,颇有战果,国人有目共睹,对此我也很佩服。”听了这话,陈颐鼎很是感动。
陈颐鼎(前排右二)与蒋介石、宋美龄于台湾机场合影
刘伯承这番话使陈颐鼎醍醐灌顶,他感慨地说:“当年北伐军上下同仇敌忾,生死与共,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可如今民众视‘国军’如瘟疫,避之不及,其中缘由不可不深思。”刘伯承与陈颐鼎不知不觉地又聊到了抗日战争,两个都是科班出身,聊起战略战术在战争中的灵活运用,双方各举战例,相互点评,越来越投机……
眼看玉兔东升,陈颐鼎打算起身告辞,回到战俘临时看守所,刘伯承却像留老朋友似的说:“时候不早了,陈将军如不嫌弃,可在我军司令部里小住几日,再做打算。”陈颐鼎闻言大惊,心想,司令部乃机密所在且是指挥中枢,刘伯承居然邀请他这样身份的人居住于斯,这是何等胸怀!陈颐鼎忙推辞说不太方便,但刘伯承的盛情难却,他便住下。这是个小四合院,院内共有三间屋,刘伯承住北屋,邓小平住西屋(邓小平当时外出,西屋暂空着),陈颐鼎住东屋。当时刘伯承正在指挥围攻羊山集的战斗,墙上桌上全是作战地图和各种文件,警卫战士接到命令,没有限制陈颐鼎四处走动和出院散步。邓小平外出归来后,也热情地接待了陈颐鼎。在这期间,刘伯承、邓小平、陈颐鼎三人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吃。当时天气比较热,怕热的陈颐鼎摇着芭蕉扇在院里院外“闲庭信步”,他听见刘伯承屋内的电话响个不停,灯也一直亮着,过了几天电话铃声渐渐稀疏,他知道困守羊山集的“国军”六十六师被歼灭了。
又过了几天,刘邓大军准备挺进大别山,陈颐鼎不便同行,刘伯承给了他两个选择:1.到解放区看看。2.倘想回南京也可自便。陈颐鼎不假思索地表示,他想去解放区看看和“国统区”不一样的天地。在华北解放区,他向邯郸永年解教团报到。因陈颐鼎早年与共产党有过交集且曾护送过周恩来,有多名知道这段历史的解放军首长与他谈心,希望他改变政治立场,站到人民这边来。此次解放区之行,陈颐鼎百感交集。他想,20多年前他投笔从戎,不就是想拼一腔热血为实现政治清明的社会而奋斗么?如今,这朗朗乾坤在共产党手上实现了。虽然陈颐鼎在解放区三观已发生了质的变化,但根据当时相关政策,后来他仍被送往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
1950年11月,时任西南军政委员会主席的刘伯承向中央提出,请求辞去其所担任的军政职务,并建议在南京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院校。毛泽东主席和中央军委对刘伯承的书面报告十分重视,认为这是人民解放军迈向现代化的关键一步,并认为,只有德才兼备、德高望重之人才能担此大任。很快,中央军委正式任命刘伯承为南京军事学院首任院长。
为了解决军事学院教员严重缺乏的问题,刘伯承以超人的魄力和长远的眼光,决定大胆地启用一批原国民党军队中的军事素养特优的军官来校任教。陈颐鼎于1950年年底被刘伯承从“功德林”“保”出并介绍其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陈颐鼎从功德林出来后短时间住在位于南京洪武路的家中。
南京军事学院于1951年1月15日正式成立。很快,一封封聘书从南京发出,寄到了这些前“国军”军官手中。前前后后少将及以上前国民党军官共来了80多人,但寄给陈颐鼎的聘书却被刘伯承扣发了。刘伯承决定亲往陈宅拜访,请陈颐鼎出山襄助。
刘帅“激请”陈将军
刘伯承造访陈颐鼎是在位于南京洪武路的陈宅。略作寒暄后,快人快语的刘伯承开门见山地说:“中央任命我为南京军事学院院长,但教员严重匮乏,尤其像陈先生这样的既有军事理论又有实战经验的教员更是奇缺。我此次登门,就是要请陈先生屈驾来军校当教员的。”陈颐鼎略作沉思,诚恳地说:“我是解放军的手下败将,有何德何能,敢充贵军教员?”刘伯承没有直接回陈颐鼎的话,而是与其掏心窝子说:“人民军队要面向未来,迎接新的军事理论和战争模式的挑战,必须要大幅度提高军队素养,我们土生土长的教员也有,但不够用,还要充分发挥借用你们的聪明才智。”陈颐鼎闻言,由衷地说:“刘将军,我仔细想过了,南京军事学院是解放军的高级军校,培养出来的学员都是重要岗位上的指挥员。我理论课讲得再好,也改变不了败军之将的身份,古人云:人微言轻。一个败军之将的教学能有号召力么?”刘伯承说:“此言差矣,兵圣克劳塞维茨说,兵学是经验的科学。历史中的事例,在经验学中,可作为最有力的证据。”
刘伯承接见被俘的陈颐鼎
在刘伯承与陈颐鼎话别时,因陈颐鼎心有顾虑,他仍未答应去军校任教。在回军校的路上,刘伯承的几名随行人员有点看不下去了,生气地对刘伯承说:“这人的架子也太大了!”刘伯承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是一个有爱国情怀且有大才的人,我一定要请他为国效力。”这时,刘伯承已有了再请陈颐鼎且用“激请”之招的想法。
第二次登门,刘伯承没有立即提出请陈颐鼎去南京军事学院之事,而是拉着他出门乘吉普车去了光华门。当二人登上城墙,刘伯承指着弹孔密布、残破的城墙动情地对陈颐鼎说:“陈先生,当年你指挥部队在这里打鬼子,你还记得吗?”见陈颐鼎有点睹物伤情,刘伯承感慨地说:“中国军队在此浴血抗敌,人民大众是不会忘记的。”此情此景加上耳听刘伯承的这番话,陈颐鼎泪目了,一阵冷风吹来,将他的思绪“吹”到十几年前:一群群的日寇像吃人的野兽一样疯狂往前涌,狂呼乱叫地挥舞着滴血的刺刀和丑陋的旭日旗强行登城,中国士兵同仇敌忾地冒着枪林弹雨与兽兵浴血搏斗……
想到这,站在旧战场上的陈颐鼎沉痛地说:“十四年前那仗我们没有打好,让鬼子攻破南京城,屠杀了三十多万父老乡亲,我们对不起南京的老百姓,对不起勒紧裤腰带支援抗战的国人啊!”刘伯承见状,不失时机地说:“对这一仗不知陈先生有没有总结出几点教训?”陈颐鼎忿忿地说:“当然有!从蒋介石到唐生智防守南京的决心从一开始就不坚定。主帅无谋,三军受累啊!步炮协同一塌糊涂,战场指挥不相统属;弟兄们还在前方浴血奋战,可唐生智早就逃之夭夭。此战失利,教训深刻啊!”陈颐鼎话音刚落,刘伯承与陈颐鼎目光碰撞了一下,向陈颐鼎提出一个问题:“陈先生,日本人虽然投降了,以后会不会借尸还魂,卷土重来?”陈颐鼎闻言一怔,瞬间他明白了刘伯承的深谋远虑:抗战胜利才几年时间,如今美国人又率领“联合国军”将战火烧到鸭绿江边,日本人成了帮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在列强眼里,中国就是块肥肉,就算日本人不来,其他侵略者也会对这块肥肉垂涎三尺。刘伯承深情地对陈颐鼎说:“一百多年来我们中国被世界列强摧残得千疮百孔,我们作为军人,应牢记这段屈辱的历史,决不能让历史重演!”此时此刻,陈颐鼎完全想通了,他深感刘伯承为请他出山的良苦用心,愧疚地对刘伯承说:“刘将军,我明白了,我作为懂点军事的中国人,为建设巩固国防尽力,义不容辞!”
家祭无忘告乃翁
自陈颐鼎与刘伯承在光华门话别后,陈颐鼎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搜集、整理与教学有关的资料并夜以继日地撰写教案,待“案头工作”基本就绪后,陈颐鼎立马去南京军事学院报到。此后他在该校任教20多年,为解放军现代化建设竭尽全力。
1988年8月9日至11日,江苏省黄埔军校同学会在南京成立,召开了第一次会员代表大会,大会选举陈颐鼎为会长,段仲宇、贾应华、邓健中、章大法、蔡德之为副会长,贾应华(兼)为秘书长,蒋超雄、王之宇、姚江泠、王宴清、蒋铁雄、周文在、齐国楮、韦镇福为顾问,邱行湘等25人为理事。江苏省黄埔军校同学会的前身是1985年4月成立的南京黄埔同学会江苏组。南京黄埔同学会下辖江苏、安徽、山东、江西四个组。至1988年5月底,江苏入会人数已达1323人,有“三胞”关系1637人,已取得联系的有845人,接待回大陆探亲的黄埔校友60多人。
陈颐鼎在担任江苏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时还兼任江苏省政协常委、江苏省孙中山研究会顾问、南京航空联谊会顾问等职。1993年,又被选为全国黄埔军校同学会理事。他在履职期间,为了祖国统一大业殚精竭虑。他对每一次海峡两岸的爱国人士的互访互动都安排得井然有序。例如,1990年5月中旬,由黄埔一期生邓文仪先生率领的台湾赴大陆访问团在北京受到邓小平会见后抵达南京,来宁后晋谒了中山陵,参观了南京长江大桥,江苏黄埔同学会全程接待、陪同,邓文仪先生和全团成员对宾至如归的氛围非常满意。陈颐鼎还经常外出调研,为黄埔同学会促统一、反“台独”工作计划搜集了大量相关资料。在陈颐鼎努力下,20世纪80年代后,共有5000名左右的台湾籍留在大陆的老兵得以返回台湾与家人团聚。有资料显示,这些返台的台湾籍老兵为呼吁祖国统一做了不少力所能及的工作。
陈颐鼎生前经常向其子陈万中讲读陆游的《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首诗的读后感,并说读此诗有常读常新之感。当年陈颐鼎在率部接收台湾时,还仿《示儿》诗意赋诗一首,诗中有“快意平生唯一事,台湾宝岛受降日”。从陈颐鼎常读《示儿》和赋诗来看,祖国统一大业的愿景时刻萦绕在他的心田……
1994年,陈颐鼎将军在南京病逝,享年87岁。
「本文刊于《文史天地》2024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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