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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虞“非儒”思想之本质
发稿人:  来源:文史天地杂志社   发布日期:2022-04-29 17:38:24  文章字号:   

  吴虞被胡适誉为"中国思想界的清道夫""只手打倒孔家店的老英雄"。他的最大贡献,就是比较系统地清算了孔子、儒家学说,从学术、理论上证明陈独秀"孔子之道不合乎现代生活"的判断。

  当然,吴虞的论证,与其独特的生命体验有关,是其个体经验对儒家伦理、孔孟之道的控诉。可以这样说,没有吴虞,就没有"全盘反传统";没有"全盘反传统"也就没有稍后的新儒学。

  一

  吴虞字又陵,号爱智,生于1874年,早岁肄业于成都尊经书院,追随今文经学大师廖平研经;又从名儒吴之英习诗文。吴虞早年就具有强烈的反叛意识,隐居乡下,即怀有"非儒"之论。但是如果不是因为甲午战败,他必将和那些前辈一样在科举体制内跋涉,尽管他也具有青年知识人共有的反叛意识。

  甲午战争是中国历史一大转折,也是知识人一次不得不参与的知识更新。中国的失败,让人们清醒意识到,科举必将成为往事,旧知识不足以救国,也不足以谋生,新知识渐次成为中国知识阶层的追求,吴虞也由此开始"兼求新学",倾心于西方近代社会政治学

  说,"不顾鄙笑,搜访春藏,博稽深览,十年如一日",为"成都言新学之最先者"(廖平∶《骈文读本序》,《蜀报》第2期,1910年9月),并于1905年东渡日本,入法政大学,与同时代大多数新潮人物如杨度、李大钊等同一路径。"习其政治,廿年来所讲学术,划然悬绝"(《吴虞集》141 页)。

  新知识的增长,让吴虞早年即已闪现的激进思想更加激进。取径耶佛墨、看轻孔儒摩,似乎渐渐成型。

  那时的日本,经过明治维新,又用10年时间,相继征服欧亚两大帝国,日本国势达到历史全盛期。但是日本此时还面临着来自欧美的压力,因而日本对中国的任何进步,此时都抱着乐观其成的立场,所以那时来日本研习法政的清国学子对日本的印象并不太坏。日本教育界也为这些青年人开办了许多更合宜的补习班、速成班。花费少,时间短,收效著,这批学生不似那时前后留学欧美的,动辄十年八年。1907年,满打满算不过两年,吴虞学成归国,先后担任成都府中学堂国文教员、四川公立法政专门学校教习,迅即成为四川,至少是成都地区青年才俊,一度出任《醒群报》主编。

  此时的吴虞,一方面从事新教育,另一方面继续以所学西方近代社会政治学说反孔、"非儒"。吴虞认为,"中国自秦以来,以愚黔首为上策",这一基于儒家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统治路线,给中国带来了极大的灾难。中国千百年来最大的失误,恐怕只在于没有造成"完全之国民",政府政策虽有时"适乎时势之需要,而一国人民之智识能力,不足以应之"。就拿共和制度来说吧,如中国"单简之社会,则无以造完全之学人,熹尔之国民,则难以建共和之大国也"。任何社会制度的选择,均应与该社会民众的一般智识水平相一致。"其民愈智者,其国愈尊;其教愈博者,其化愈优"。中国当前最大问题似乎不在君主立宪或共和民主之间的选择,其要在于提高民众觉悟,"祛壅塞扞格之弊,若手臂之相为用,而后可以收富强之效"(《读管子感言以祝蜀报》,《吴虞集》11页)。这样,吴虞基于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分析,得出了和严复、梁启超等人同样的结论,即开民智。

  二

  严复、梁启超所谓开民智,是立足于提高民众文化素质,而吴虞则是以开民智为前提,对千百年儒家文化进行了严厉批判。他指出,天下大患有两个最致命问题,一是君主专制,一是教主专制。"君主之专制,钤束人之言论;教主之专制,禁锢人之思想。君主之专制,极于秦始皇之焚书坑儒、汉武帝之罢黜百家;教主之专制,极于孔子之诛少正卯、孟子之距杨、墨"。一个国家的学术思想状况如何,犹如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没有新思想、新言论,国家便无从兴盛,"盖辩论愈多,学派愈杂,则竞

  争不已,而折衷之说出,于是真理益明,智识益进,遂成为灿烂庄严之世界焉。故知专制者,乃败坏个人品性之一大毒药也"。如孟子之攻击杨、墨,也只是门户意气之私见,而实未窥见杨、墨学说的真实用意,"有入室操戈,扼吭拊背之胜算也"(《辩孟子之辟杨墨之非》.《吴虞集》14页)。显然,吴虞向往"思想自由之风潮"。

  假如吴虞持续地在成都教书育人办报,传道授业解惑。经若干年,也许会成为吴之英那样的大儒;凭借思想异端性,也一定会像廖平那样开山立宗,雄踞西南学界。然而个人机遇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1910年,吴虞和他父亲发生剧烈冲突,遂由此改变其思想性格,甚至其人生道路。

  吴虞的思想是"非儒"的,是排斥儒家伦理的,但是其思想又有其不可思议的一面,尽管他个人后来的生活也是极为不检点的,但他与其父的冲突竟然是因为他父亲的不检点。至少,在当时被吴虞视为不检点。

  事情大略是,吴虞的父亲看上了一个寡妇,吴虞的母亲为此很生气,且郁郁而终。吴虞的父亲没有对妻子的不幸早逝表示悲伤,反而迅速迎娶了这个小寡妇,并叮嘱吴虞诸子女事后母如亲生。在传统农业社会,这样的事情并不是问题,纳妾也是古代中国稍有资产的男人比较普遍的现象,具有传宗接代、财产诸子均分继承更安全等各种潜在因素。此时的中国,传统在消解,新伦理在萌生。吴虞对其父的做法极为愤怒。父子俩由口角进而动手。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儿子打老子,舆论、习惯,都不会宽容。更令人称奇的是,吴虞父亲在忍无可忍后决意闹大,一张状纸将吴虞告上了法庭。舆论斥责吴虞为"非理非法"之逆子,四川省教育总会甚至为此作出一个决议,将吴虞逐出教育界。

  吴虞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1910年 11 月,吴虞发表《家庭苦趣》一文,揭露其父行为,进而将这些行为上升到孔子礼教∶"中国偏于伦理一方,而法律亦根据一方之伦理以为规定,于是为人子者,无权力之可言,惟负无穷之义务。而家庭之沉郁黑暗,十室而九;人民之精神志趣,半皆消磨沦落极严酷深刻习惯之中,无复有激昂发越之概。其社会安能发达,其国家安能强盛乎?"正是这种强烈刺激,使吴虞对中国传统社会条件下家族制度进行了全面清算。

  吴虞认为,中国之所以两千年来"颠顿于宗法社会之中而不能前进,推原其故,实家族制度为之梗也"。家族制度强调贵贱等级,推崇忠孝节义,把孝的观念推而广之,用之于整个社会,它看重的不是人人生而平等的原则,而是先天性的不平等。因此,在中国历史上,"家族制度之专制政治,遂胶固而不可以分析",儒家以"孝悌"二字为基本精神的伦理观念也"为二千年来专制政治与家族制度联结之根干而不可动摇"(《家族制度为专制主义之根据论》.《吴虞集》63页)。

  对家族制度,吴虞从孝与礼两个方面进行批判。他认为,儒家全部伦理都是建立在"孝"的基础上。在一家之中,由家长专制,强调孝的道德,造成明显的不平等、大多数家庭的不幸。在中国,由于宗法、血缘关系牢不可破性,近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一直没有真正建立.近代中国所谓国不过是家的放大而已。一国之君主,便是一家之家长。不论这个君主如何昏庸残暴,都由于其家长地位至上而不受限制,一国人民也只能像一家之子女那样来"孝顺"君主,而这个"孝"的政治性术语,便是"忠"。这种以孝忠观念支撑的社会秩序,对除君主之外的每一个人来说,尽管奖之以名誉,诱之以禄位,实际上毫无平等之感,而是一种典型的愚民政治,其结果是把中国变成一个制造"顺民的大工厂"。吴虞强调,如不抛弃儒家忠孝观念,就不可能造成新国民,中国欲实现共和,"是故为共和之国民,而不学无术,不求知识于世界,而甘为孔氏一家之孝子顺孙,挟其游额怒特蠢悍之气,不辨是非;囿于风俗习惯酿成之道德,奋螳臂以与世界共和国不可背畔之原则相抗拒,斯亦徒为姚蜉蚁子之不自量而已矣"(《家族制度为专制主义之根据论》.《吴虞集》65 页)。

  在吴虞看来,中国传统社会与忠孝观念相得益彰,有功于历代统治者的莫过于儒家所倡导的"礼"。忠孝观念要求人们进行自觉的道德反省,而儒家倡导的礼教则带有某种强制性道德规范。吴虞吸收了鲁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以为正如鲁迅所指出的那样,如果将儒家礼教精神推到极点,非杀人食人不算成功。因此研究礼制,"不在辨其仪节而在知其所以制礼之心"。从儒家"制礼之心"推测,盖不外以礼来规范人们言行,起到与刑交互为用的目的,"以尊卑贵贱上下之阶级为其根本""偏重尊贵长上,藉礼以为驯扰制御卑贱幼下之深意",从而使被统治者"柔顺屈从",安于现实,不作非分之想(《礼论》.《吴虞集》1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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